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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弟，你错了。”听完杨坚之言，李昞却一脸严肃的对其开口道：“我可以这样对你说，王兄不管对谁称臣，后世在评价他的时候，都只会强调一点——梁臣！”
“梁臣！”王琳一抬手喝干了杯中的酒，眼中更是泛起了几许泪光，重重的重复了那两个字后看着李昞道：“想不到在无数我王琳相熟之人都诟病我称臣三国之时，却有你这么一位魏国的小友能真正理解我，为此又怎能不饮它一大斛。”
王琳在那里喝酒，李昞却见杨坚仍是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于是对其说道：“王兄向我大魏称臣，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同陈霸先之战已是迫在眉睫。称臣，首先就是为了在双方交战时我朝不出兵袭击王兄的后方，使他能一心和陈霸先开战，没有后顾之忧；其次是在称臣后，请我国返还梁元帝及其太子的灵柩，以尽一个人臣之本；最后则是希望我国能送回当年江陵城破时，被掳掠到长安的王兄妻儿和其余将士的家眷，从而解决掉部下们最大的一个心病。”
见王琳点头同意自己的话，李昞继续道：“向齐国称臣，那是因为王兄知道由于陈霸先数次大败齐军，与齐国已可谓是仇深似海，难以调和。齐国也明白王兄必定要与陈霸先一战，为了报复，也为了消耗陈霸先的战力，他们自然愿意为王兄提供物质装备，甚至出兵支援。”
“大哥的意思是，王兄其实只是为了复兴大梁，从而要与篡位野心已昭然若揭的陈霸先全力一战，所以才委曲求全，分别向我大魏和齐国称臣的？”杨坚挠了挠头，随后却皱紧了眉头，似有什么更大的困惑，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表情颇为苦恼。
“我就是这个意思。”李昞回了杨坚一句之后，见对方的样子很是怪异，于是问道：“坚弟，你还有什么没搞明白的吗？”
“嗯。”杨坚先看了看王琳等人，显然觉得此时并不是问出心中疑惑的好时机，可在纠结了一阵后，还是心下一横道：“小弟记得大哥曾经说过，我国现在最大的敌人是东边的齐国，而陈霸先和我大魏一样，也是齐国。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原则，我朝和陈霸先目前的关系还算不错，很有几分汉末三国时吴蜀联合对付曹魏的感觉。既如此，我国就应该在他们双方开战时，选择帮助陈霸先，一起攻打同齐国关系不清不楚的王兄才对呀。可现在的情形是我国已欣然接受了王兄的称臣，并册封了其诸多官职和爵位，也同意放归他的妻儿和送还萧绎的灵柩，显然是摆出了一副要坐看王兄与陈霸先大战，两不相帮的态势来。”
“原来你是在思索这个问题。”李昞在看了眼一旁神情恢复平静的王琳之后才对杨坚道：“对我大魏而言，无论是陈霸先，还是王兄，在南方安定后其实都是没多大差别的。而对于这一点，相信大冢宰宇文泰和其余的柱国，大将军们肯定比我还要看得清楚。王兄，他的本质和陈霸先一样，都是为了南国，唯一的差别是王兄一心想要复兴一个强盛的大梁，而陈霸先要的却是一个以他为君主的强大帝国罢了。如今的南梁，陈霸先已将其视作了自己的私产，自然不允许齐国染指，所以才会拼尽全力与北齐大战。而王兄，则是把齐国当做一个自己对抗陈霸先的工具，若未来王兄战胜，入主大梁朝堂，也必然会与齐国划清界限。要是到了那时齐国还有非分之想，王兄为保大梁的国土，亦会和陈霸先一样，同齐国进行死战，是绝不会退缩半步的。”
“我明白了。”杨坚恍然道：“也就是说在我大魏看来，无论他们最终谁会取得胜利，格局都不会有大的变化。就着如今齐强而魏、梁稍弱的国情来说，到最后仍然是两国结盟共抗齐国。”
李昞看着杨坚点了点头，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杨坚也已明白就魏国而言，亦不希望未来的南朝太过强大，这次借着陈霸先和王琳之间的大战，必然会进一步削弱南方的实力。
李昞见杨坚已经明了，转而看向王琳，先举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接着稍稍犹豫了一下后说道：“王兄，有一点我估计你也应该清楚，可我还是想要说说。”
王琳先亲自为李、杨二人续满了酒，随后才对李昞道：“李老弟但说无妨。”
“王兄。”李昞想了一下措辞后才道：“想来你也很知道，对国家而言，永远是利益占据第一位的，所谓的信义不过是随时都可以抛却的包袱而已。所以，你与陈霸先一战，若胜，自然是中兴大梁，成为南国的柱石。那时无论是我大魏，还是齐国，必然都只会锦上添花，一团和气。可是若你战事不利，败相显现，我敢肯定我大魏一定会翻脸，出兵攻掠你的后方从而获得好处。”
“我当然清楚这一点。”王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你大魏这么做才符合一个国家的利益，若是到时它没这么干，才是真正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说着王琳顿了一下，有些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对李昞言道：“只要到时候统兵前来的不是你李老弟就好。”
“我？”李昞颇为自嘲的一笑，“这种事还轮不到我这个可谓全天下最闲散的骠骑大将军头上。”
“王兄，有个事一直搁在我心里面，今日有幸见到你，我实在是想问问。”这时杨坚亦对王琳开口，见对方点头后才续道：“侯景之乱其实只是一个起因，你们大梁真正弄到这个地步，大家都知道完全是因为那些萧氏亲族不顾国家安危，只为争夺眼前一点利益而相互征伐的缘故。而这也最终导致直到如今都战乱不止，贵国可谓是山河残破，民不聊生，怨气冲天，人心尽丧。”
杨坚虽然言辞犀利，可所言全是事实，王琳听后一脸痛惜之色，却没一言半句出口，只是又连喝了好几杯闷酒。
“在我看来，南朝无论臣民，可以说绝大多数都已经对萧梁失去了信心，所以大家才明知陈霸先是司马昭之心，却仍然有无数的能人志士聚集在其身边，为他披坚执锐，出生入死。”杨坚继续自己的话题，“而王兄如今形势堪忧，无论从拥有的地盘、人口、兵力等诸方面来看，你都是处于劣势。就你们双方的实力对比而言，未来一战王兄你的情况就算说是险恶恐也不为过，胜机可谓渺茫。既如此，王兄你为何不放下成见，仍执意为了已经腐朽到极致的南梁赌上一切？”
王琳并没有立即回答杨坚的话，而是双目微闭，左手拿着酒杯，右手轻轻摩挲着杯口。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王琳才缓缓开口：“我大梁立国到如今已有数十年，曾经也是那么的辉煌灿烂，雄踞天下。而我王琳更是深受孝元皇帝厚恩，早已立誓为南朝流尽最后一滴血。和陈霸先一战，若是天佑我大梁，战而胜之，王某定当辅佐新君，励精图治，革除时弊，再造乾坤。”
说到此处王琳双目闪闪发光，随后渐渐沉寂下去，接着定定的看着天空轻声低语道：“可若是苍天不佑，王某败于陈霸先之手，那我大梁也必将注定就此烟消云散。我王琳既无能挽危亡于即倒，那总还可以做一个皇皇大梁坍塌时的殉葬者吧。哼哼哼，想想这么大的一个帝国，在她倒下时，若是连个肯陪同她一起走的人都没有，那岂不显得过于寒碜了？”
听闻王琳此言，李昞和杨坚看向对方的目光不由都多了几分敬意。
“哈哈，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王琳突然大笑一声，随后一股豪气从身体内迸发出来，“我王琳可不是随意去寻死之人，就算真败了，我也不会轻言放弃。”
“王兄这次潜入西梁已有近三日了吧，不知所为何事？”李昞见刚才的话题有些过于沉重，于是转移开来，“不会是也知道陈霸先到了江陵，想在这里将其截杀，以避免接下来的大战吧？”
“我到西梁来有几件事要办，陈霸先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王琳带着丝笑意对李昞摇摇头，“陈霸先现在还不能死，若是他突然死在了西梁，如萧勃等野心勃勃之辈必然会乘机而起，南方肯定重又回归大乱，而四周那些早就虎视眈眈的强邻又岂会坐视？如今我还没有准备妥当，根本无力同时应对因陈霸先之死而可预见的各方之敌：除了南方的那些野心家，齐国亦定会出兵南渡，袭击建康；而你们魏国为了不让齐国独占江南以致变得更强，也不得不参与进来。若真是那样，我南朝汉统恐怕就真的要断绝了，天下也将再无我汉人的立锥之地。”
“汉统，汉统！难道你找陈霸先是为了……”李昞若有所思的低语起来。
“我和陈霸先会堂堂正正一战定乾坤。”王琳的目光坚毅，语气深沉而缓慢，“我和他已经达成了一个协议，无论谁胜，赢得的都将是整个南国；而若败，败的则只是我们个人。因为无论胜败，皆不能伤了我南朝的根基。”
“果然是这样。”李昞轻轻一叹，显然已经完全明白了王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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