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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又在园子中闲逛了一阵，走到位于湖东的小亭，李昞突然提出想要歇息一下，于是其余的两组人很是知情识趣的在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告辞离去。
王长清和他那位副帮主自然是回屋去休息，封琦和李郜则继续自己的巡查，亭中很快就只剩下了李昞和杨坚二人。
杨坚在其他人都远离之后，才背靠在一根支撑小亭的柱子上对李昞道：“大哥，听王长清之言，似乎他还不知道昨晚之事啊。”
“嗯。”李昞点了下头，然后曲着右手的食指，用手指的关节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怪异，“无论王长清晓不晓得他的女儿同张清林之间的关系，他都应该还不知道昨晚在湖边假山群的那件事。而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大哥你的意思是……”杨坚见状也开始让大脑积极转动起来，“这是有些奇怪，按理说，张泉柳应该……嗯，可他为何……”
“是的，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李昞接过了杨坚支支吾吾的话语，“云逸三人或许会不告诉王长清昨夜的那件事，可他们绝不会不对张泉柳说，更何况当时那里还有一个暗哨在。”
“也就是说，张泉柳肯定知晓昨夜的事，却有意不让云逸等人知会王长清。”杨坚也学着李昞的样子，拿一根手指头戳着自己的下巴，“难道他对这位已同其相交数十年的老兄弟也心存怀疑？”
“在这种时候，就算是有些疑虑也是正常的。”李昞坐的地方视线正好可以看见远方湖心小屋顶上笔飞墨舞的云逸，“像云逸、王长清这样能够统领一个巨大门派的地方魁首，必然不会是头脑简单之人。而这样的一个人，涉及到的又是自己的爱女和老友的儿子，若是明明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却假装不晓得，那这里面就可能大有文章了。”
“这的确是有些问题。”杨坚说着又挠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显然还是有些迷糊，“可是这王晴和张清林勾搭在一块儿又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俏寡妇和一个准新郎么，王长清就算是装糊涂，也有可能只是想任他二人发展罢了。刚才他不是说了，原本想将王晴嫁给张清沐的么，反正现在女儿也守了寡，日后即便嫁给张清林为妾也没什么丢脸的了，还能加强两家的关系嘛。”
“可若是那王晴是在王长清的授意下而故意去亲近张清林的呢？”李昞看着杨坚问了一句后又继续说道：“张清林这个人，从小被娇生惯养，心智根本算不上成熟，又同王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极其喜欢他这个小姐姐，只怕是对这个女人言听计从吧。如此一来，王晴就能轻易的将张清林掌控在自己的手中，那么王长清若真是心怀叵测，就能充分利用这位绿柳庄少庄主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听李昞这么一说杨坚才恍然道：“这么看来，张泉柳应该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不告知对方他已知悉王晴和张清林之间的暧昧，只怕接下来他还会对王长清有所试探吧。”
“那是必然的。”李昞点点头道：“若王长清真有问题，那就是个大麻烦。你想想，张清林即便再纨绔，他也是这绿柳庄的少主吧，因此必定还是有一些人依附于他的。而要是张清林完全被王长清给控制了，那他真想动手杀慕容広只怕也就不是什么太过艰难之事了。”
“我懂了。”杨坚听得遽然一惊，很快就把握住了李昞话语中的关键，“这次张泉柳登上荆襄武林盟主之位，前来道贺的江湖朋友极多，而这些人又都是些桀骜不驯的家伙，所以他担心出什么问题，于是特意请老友王长清带来了大批清河帮的高手帮忙。因此如今这绿柳庄内势力最大的其实是两家，而这后园内亦有大量的清河帮高手在充当护卫。这样一来，假如王长清心怀不轨，那自然可以安排一批亲信部下在这小屋的四周，再加上几个张清林的绿柳庄之人，到时候就算是他趁云逸等人去往别处巡视时进入小屋杀掉了慕容広，也大可让那帮守卫证明没人进去过，嗯……他甚至可以指使那些家伙去诬陷其他人，将这塘水搅得浑浊不堪。”
“你这小子倒也是孺子可教嘛。”李昞听完杨坚的长篇大论之后亦笑着打趣了对方一句，随后却颦眉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如今张泉柳也应该已经有了这样的顾虑，可这毕竟涉及到其老兄弟，而且更糟糕的是清河帮帮众早已经和绿柳庄之人混杂在了一起，这种时候若是想要将他们强行分离出去，只怕反而会生出事端来。哎，如今最佳的情形自然是王长清此人没有问题，可要是天不遂人愿，那也希望张泉柳能尽快让对方露出马脚来吧。”
“大哥或许只是杞人忧天啦，毕竟王长清也是声名显赫的一帮之主，应该不会同清风细雨楼扯上什么关系吧。”
“那可不一定。”
“不会吧，清风细雨楼真有那么可怕？”杨坚显然有些不信，“能将一个堂堂的大帮帮主作为一枚受其所超控的暗棋？”
“一帮之主算什么？”李昞不以为然地说道：“清风细雨楼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是你根本就无法想象的，两百多年来，他们也只有在天下南北分治或像现在这样三分而立，诸国皆比较强大和稳定的情形下才会有所收敛。”
“这个我明白，他们也是害怕会被一国以举国之力去报复，所以近些年来还没听说清风细雨楼敢去刺杀一国之主什么的，思来若真那么干了，也会令其他各国震动，从而成为诸国公敌吧。”
“那也要看委托者是何人，算了，我先给你说说以前吧。”李昞始终认为数年前震动天下的高澄遇刺同如今的齐主高洋和清风细雨楼脱不了关系，不过他却不想现在同杨坚去探讨此事，而是在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后道：“都知道清风细雨楼建立于晋八王之乱后，而那个接下来异族入侵，群雄并起，诸国林立，天下大乱的时代，其实才是这个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最为辉煌的时期。可以说他们在那时完全能凭一己之力就真正搅动世间风云，甚至改变历史走向的。”
“真有那么厉害？”杨坚有些不敢相信。
“哼，想当年南燕慕容盛亦是雄才大略之人，又能隐忍，轻易就把篡位的兰汗一家给斩尽杀绝，并最终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李昞说着却又轻叹一声，“唉，可惜他才只当了三年皇帝，还没来得及一展自己的抱负，不到三十岁就被暗杀而亡了。”
看了看张大嘴的杨坚，李昞继续说道：“还有那后凉吕氏，在太祖吕光死后，其子吕绍才刚继位，就被他庶出的哥哥吕纂起兵攻灭，然而这个吕纂也不过只当了几年的皇帝，就在宫中遇刺重伤，随后被杀。”
“大哥，史书上说刺伤吕纂的好像是其堂弟吕超吧。”杨坚也是从小就接触各种知识，而历史自然是其中最为重点的学习对象。
“吕超？区区一个吕超就能在皇宫中重伤皇帝，还顺带击杀了护卫高手窦川和骆腾？如果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何在凉国灭亡后，屈身后秦做一郡太守的他会被犹豫不定的姚恢给轻易杀死？”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有点儿不对头。”杨坚还是有些疑惑，“即便他们的死都能同清风细雨楼扯上关系，可这又和王长清的帮主身份有什么关联呢？”
“我不是说了么，慕容盛和吕纂都是在宫中遇刺的，这说明那些刺客其实就潜伏在皇帝身边。”李昞起身点了杨坚的大头一下，“自从八王之乱以来，称王称帝者不少，至于那些自称将军刺史之类的更是不知凡几，但能得善终者却极少。这些个王侯将相们虽说很大一部分都死于他国进攻或内部兵变，却也有不少亡于暗杀。是想，谁又能想到平常一些跟随于身边唯唯诺诺的大宦官、小太监，护卫安全的禁军官兵或者军队将领，甚至朝中大员会摇身一变，突然露出狰狞面孔，变身为催命的恶鬼呢？国家尚且如此，江湖中这样的暗杀那就更是多如牛毛了，所以一个帮主其实是个杀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见杨坚一副想要开口的样子，李昞先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还想问这和清风细雨楼的关联，那我告诉你，有句话叫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实我在接到这个差事时就了解到，这次的对手极有可能就是那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又怎能有一丝的大意呢？先父在世时身居太尉，候官（注：北魏时设立的间谍机构）中的不少内外候官皆出于其门下，现在仍有不少卖我李阀的面子，一些关于清风细雨楼的秘档我可是看过不少哦。而且我离京时亦派人赶赴天机阁，求购一切关于清风细雨楼的资料，我还没到西梁时就汇合了派出的人手，因此对于清风细雨楼的底细也就多少有了一些了解。清风细雨楼经营数百年，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把种子撒播到了全天下的各个地方，楼中杀手隐藏之深，是你根本无法想象得到的，或许在你我身边就有那么几枚棋子也未可知。”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这次出来大哥你真的是抱着游山玩水之心，什么都不在乎呢，没想到你原来早就有所安排了。”杨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又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说道：“还有，大哥，你可别吓我呀，弄得我现在都有些疑神疑鬼的，要是以后看身边的任何人都感觉像是有问题，那可就真的是难过了。还有这个清风细雨楼也过于可怕了些吧，这帮家伙就是看准了在乱世中没有任何势力，包括国家能腾出力量来对付他们，所以就肆无忌惮的到处渗透。哼，我要是一个能结束乱世一统天下的皇帝，那绝对会在世间承平时拿出全部的精力来解决掉这个隐患。”
“还好你小子不是一统江山的皇帝陛下，否则我们那位只差个猪头的三弟就惨啰。”李昞先是随意地接了一句，接着却突然顿住，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杨坚好一会儿，然后才微微扬了一下头，“怎么，小家伙雄心壮志起来了，也想当皇帝玩玩儿？”
“大哥快别取笑我了，我只是顺着你的话随口说说罢了。至于皇帝？那离我可就太远喽。”
“小子，有这个想法也没啥大不了的嘛。自从晋失其鼎，这两百多年来群雄逐鹿中原，自称皇帝、天王的，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个不停。就拿现在我们的大魏来说吧，说不定过两天就改国号了，龙椅上坐的就是姓宇文的啰。”李昞一把就搂住了杨坚的肩膀，另一只手却忽然重重地捏了几下对方的脸，面上还带着几丝戏谑之色道：“谁又敢说你将来就不能成为一个坐拥天下的伟大帝王呢？所以呀，趁现在你还不是，让我好好的捏上一捏，日后等你小子当上了皇帝，我还可以逢人就吹嘘：想当年我可是揉捏过咱们当今天子小脸的哦。”
“大哥，别开这种玩笑啦。”杨坚一边龇牙咧嘴抵挡着李昞的魔爪，一边无奈的叫道：“我不就是这么一说嘛，至于这样玩我么？”
“我可不是说笑。”李昞终于停住手上的动作，认真看了看杨坚，“我觉得你小子还真有那么几分帝王相哩。”
“我看你才有啦。”杨坚见李昞不再捏他，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小弟觉得以大哥你的能耐和本事，真要想去争他个帝王之位来玩玩，应该也不算太难吧。怎么样，要是大哥有兴趣的话，小弟一定唯你马首是瞻，日后也好做他一个从龙之臣，以保我杨家世世代代的富贵荣华。”
“皇帝？算了吧。”李昞瘪了瘪嘴，脸上甚至带着些许的厌恶，“我所追寻的不是权力，皇帝对我而言，不过就是一个被关在都城皇宫之中，天下最大的囚徒罢了。而一个人，一旦坐上了天子宝座，那这个人就可谓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纵观历史，帝王家父子相残，兄弟相煎，比比皆是，为了一个帝位，好好的一个家，将再无亲情可言。”
“大哥说得过于偏颇了点儿吧。”杨坚明显有些不太认同李昞的观点。
“偏颇吗？那就用事实来说说吧。”李昞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当年那始皇帝一死，胡亥就杀了扶苏等所有的兄弟；就连那文治武功光耀后世的汉武帝亦逼死了太子和皇后；还有那曹丕让曹植七步成诗；更有这乱世的开端——八王之乱。哦，别忘了我刚才还提到的吕氏兄弟萧墙。更可怕的是那残暴无双的赵帝石虎，不但杀光了他叔父开国皇帝石勒的所有后代，就算对其自己的儿子、孙子他也毫不手软，前后所立的太子石邃、石宣全家都被他这个父亲所杀。这些也只不过是那历史长河中，帝王家很平常的一幕幕而已。如此多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家庭惨剧，难道还不能让我有所警醒，对这个所谓的皇帝之位敬而远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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