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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例行是要批斗的，但是书记也说了，为了不影响生产，暂时把批斗大会放到夜里来做，于是“早请示！晚汇报”成了例行公事。这时候戏台子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端着碗的大人小孩。有的干脆抓着跟煮熟的包谷就往戏台子上跑。
“为了革命事业而奋斗，现在我有两句话跟大家说一说。第一件事，就是关于上级领导批下的指示，咱们刘家村就要做到相应党的召唤！响应号召，响应农业学寨！开垦荒地！”
“开垦荒地！”地下声音如同洪钟！
“下定决心，不怕艰苦，排除万难，力争上游！”高亢的声音和他面部极有渲染力的表情让地下骚动起来，众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红色小本书放在胸前，高低起伏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在夜晚汇聚成了力量的场合，伴随着小孩子和蝉鸣的星光点点，往远处倘佯着汇聚成一股大河流，顺着时光奔腾而去。
忠字舞像是奔流的黄河，动不动就是一个队伍一个村，别说田埂地，就在戏台子底下跳了起来，起先是一个高举手臂的动作，象征着托举太阳，第二个动作是双臂一前一后伸展往前倾，象征着跟随领导的脚步！第三个动作就是食指指着地面做出一脚踏碎资本毒瘤的意思。
“过几天你们几家合计合计，去一队那里拉三十车的粪过来，党领导组织我们开垦荒地，后山那一片就得开垦出来”
“知道了。”地下又是起起落落的声音，记公分的是书记。拿着一支大毛笔刷刷的写。
《东方红》的声音结束，刘七爷板着脸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黑漆漆的戏台子上，沉重的脚步踩在木质的腐朽台子上。用麻绳系着木牌，三儿站在底下，看着被签上去的钟老爹。这时候，七爷终于发话了：
“要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
这一句大嗓门吼出来，众人也纷纷举起手来：“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推搡之间，钟老头也忍不住一下跪在了地上——他中午咽下的玉米面饼子都是半个巴掌大的。又接连几日高温下干农活，终于受不住了。偏偏地下的刘红霞声音尖锐的说道：“这是一家子地主余孽！臭老九！我要举报他们家——吃鸡蛋！”
她声音很洪亮，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党支书立刻皱了眉头，又询问道：“同志！虽然咱们要进行革命，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冤枉人！你说他们家吃鸡蛋，有什么问题？”
刘红霞得意洋洋的说：“剥削阶级也配吃鸡蛋么？在大家这样艰苦的岁月里，咱们村哪个不是为了缴公粮为国家奋斗。可他们家居然私下吃鸡蛋？！这不是腐朽做风？这难道不是奢侈作风？”
刘七爷也跟着众人赞许道：“没错！这种腐败奢靡的作风就是涨了这些牛鬼蛇神的威风！千万不能助长！”
众人隐隐又骚动起来。
党支书头隐隐法痛，他向来公平，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让他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晃，陷入迷茫的境地中去。终究，他也不能对着一群激愤的社员说什么，只得拍了拍桌子，示意众人安静
：“行了！我明白了。这位同志请你回到你位子上去吧。”
他说道：“你们的情绪我都清楚，但是，钟家这个只是个例，也是初犯，这样吧，这次去县里的环卫站分粪，钟老头子首当其冲，为咱们村服务挑粪，我先把话说在前头，这次挑粪不算作公分，纯粹是作为批斗的惩罚！你们还有意见吗？”他的目光紧紧流连流连了地下一圈人。看到无人提出异议以后，他心里长吁一口气。用汗巾抹了一把头顶的汗。
既然是“公斗”提出的裁决，私底下就不能发生“社员之间私斗的情况。”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钟家也是件好事。
三儿捏了一把汗，等过了这难捱的两个多钟头，才看到钟老太太把钟老爹从里面扶了出来。她也跟着去扶公爹。一伸手，摸到湿淋淋的汗衫，忍不住关切的问道：“爹。”
钟老汉摆摆手：“行啦，回去吧。我没事。”说完就佝偻着背慢吞吞的往前走。一家人又累又饿。三儿连忙解开衣服给两个孩子喂奶。尤其是五儿，她心里总是有私心，奶水不足，喂了两次五儿，才有一次是喂四妮儿。
“支书是个好人呐。”钟老太走了一半，就听见老伴这么说了句。
“可不是，咱们家得记着他这个人情，嗨，也多亏了当年老李救了支书他娘，不然他也不会对咱们家这么照顾。”钟老太有独到的见解，又借此机会开导儿媳儿子：“敬贤，三儿，你们现在知道了吧，随手帮个人，说不定哪天都能碰的上，可别与人交恶。这就不应该了。”
钟老爹哼了一声：“见识短！”
刚走到门口，看到熟悉的土坡，几人都加快了脚步，屋子们是开着的，隐约能看到一丝黄色的微弱光线。刚走进，三儿看到三妮儿手里的玉米，忍不住吓得跳起来，指着她脑袋质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你哪里捡来的？！”
老太一下跳出来，也忙着按捺下儿媳的心火，一边骂道：“三妮儿你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去哪里野的给带回来个祸害，！扔了，哪来给我扔回去。”说完就狠狠的拍在三妮儿背上，一边大骂：“你个皮猴子！哪点像个姑娘家？！站住。”
偷公家粮食！那是要被抓起来的！
三妮儿调皮的很，吐了吐舌头就被钟敬贤捉住了。那个小襁褓也给被钟老太抓着。回头就是一耳光大的三妮儿眼泪直掉，看到家里长辈眼睛瞪得跟牛眼睛似的，那点小窃喜早就无影无踪了。她吓得浑身发抖。又去躲。接过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棍子。
棍子是挂着撑窗户的铁棍子，前面还有一个钩子。钟敬贤盯着老娘打了她好几下，棍子挥着夹带一股劲风。只打的三妮儿哭爹喊娘。没一会儿就拱到了大妮儿的怀里。被姐姐搂着又哭又叫的。
“行啦，闹什么呢，今儿村里不搞游街批斗，咱们家里倒是搞起来了。三妮儿，你给我安分下来。闹的跟街头叫花子似的！还是不是我钟家闺女了？没一点女娃娃的样子！我告诉你，你再闹晚饭就不要吃了。”
三妮儿一听这话，眼睛眨巴眨巴，里瞬间闪过泪花。干嚎了一声“嗷”的就扑在了爷爷的身上：“爷爷，爷爷，我不闹了，我不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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